鬼是一棵矮杉樹課文那時候敵人的清剿很殘酷，夜里宿營時都派人放哨，大 家輪著值。來頭太小，班長說：“來頭，不給你派哨了，你 在棚子里放心睡?！?來頭不肯， 來頭忌諱別人說他小。 人家越這么看他他越要去班長說：“那你值最后那班哨吧?！卑嚅L那是照顧他，最后 那班哨有三炷香工夫天就亮了。來頭值夜哨回來，兩條腿緊緊地夾著，走路時看上去有點(diǎn)別 扭。班長說：“來頭，你的腿怎么了？” 來頭不吭聲，臉紅了大片。第一次值夜哨，來頭就出了事。來頭從小怕鬼。八歲時給財 主家放牛，他跟廚子老寬住在舊磨房里。磨房很破，天一黑 陰沉沉的。陰雨天風(fēng)一吹里外怪響。廚子老寬五十好幾，無 家無小，嘴里話卻多。冬夜很長，他往往跟來頭講故事，講 來講去都是鬼，講得活靈活現(xiàn)，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。從此，來頭就不敢黑地里一個人待了。昨晚值班，他心驚膽 戰(zhàn)，三炷香時間不算長，但來頭卻像過了整整一年。他聽著 四下里到處都是怪響，聽著聽著就聽到一種嗒嗒響聲，后來 發(fā)現(xiàn)那是自己牙齒在打架。他把耳朵塞了，后來他又把眼也 閉了。他想：我不睜眼了，睜著眼看哪哪都像鬼影幢幢?？?是不行，放哨怎能閉眼睛？放哨要用的恰是那雙眼。后來，他努力睜起眼睛看，看著看著就看見晃出一個齜牙咧 嘴的“鬼”來。就那樣，來頭覺得兩腿間一熱天亮后，來頭不敢換褲子，怕人家看到。天氣已是深秋，濕 地方滲骨頭涼。不動還好，越動越不舒服。所以來頭不由就 夾了腿。那一晚，來頭過得很窩囊。來頭想：這不像隊伍上的人，這 更不像個好漢。來頭常常自責(zé)，他想：這種事不能再有。他想了很多辦法， 覺得都沒有把握。忽然他想起廚子老寬說的話：“鬼這東西 怪，你怕它，它到處都是，你要比它還厲害，它就嚇得沒影 了?！眮眍^決心試一試。過了沒幾天，隊伍扎營在一片墳地。那墳地荒草凄凄，古木 幽幽。白天看去都陰森一片，夜里就更加可怕了，由不得你 不毛骨悚然。白天行軍都和累，放哨是件很惱人的事，誰也 沒想到來頭會主動提出值夜哨。來頭跟班長說：“讓我值 哨！”班長說：“你發(fā)瘋了？”來頭說：“橫豎我睡不著， 讓我值！”班長還是有點(diǎn)猶豫，沒想到來頭淚就掉下來。班 長想：就讓這伢崽去吧， 反正這地方離敵人還遠(yuǎn)。就這樣，來頭一個人在墳地里值夜哨。 他蹲在一個墳包上。那地方高，看得很遠(yuǎn)。這天晚上月光偏 偏好得出奇，如水般瀉在墳地上，像薄薄的一層綢緞，朦朧 間能看出很遠(yuǎn)，樹影山形全在視野中了。 來頭捏著那桿槍，心里想：天黑些倒好，黑得像潑了桶漆， 就什么也看不見了，看不見倒好，看不見就當(dāng)什么也沒有。 可來頭偏能淡淡地看到很多東西。他想：要真有鬼我就能看 到了。他身子瑟縮了一下，感覺到雞皮疙瘩在身上拱起，汗 從額頭跌了下來， 胸口地方像一只小免兜著， 一下一下跳哩“你別怕，來頭！”他跟自己說，“你越怕，鬼越欺你。”“你往一個地方看！”他說，“你驚慌了四下里望，望望眼 就花了，那鬼影就現(xiàn)了。” 他說：“你硬了膽頂住，鬼從此就怕你了，從此你就不再有 尿褲子丟丑的事情了” 他真的往一個地方看，那兒有一抹淡影，他覺得那地方有一 縷煙，隱隱約約，可是風(fēng)卻吹不走。他知道那不是煙，這么 個地方哪能起煙？可是那是個什么東西呢？他凝神想看清 楚，可他沒看出什么，他看見那只鬼了。那團(tuán)煙化作一只披 頭散發(fā)、血盆大口、指爪張揚(yáng)的猙獰鬼魅，徑直朝來頭欲撲 過來。來頭一個抖顫接一個抖顫，他想喊，他也想跑，后來 他又想大聲地哭可是他到底沒那么做，還是那么一動不 動站立在那兒，來頭想起了今天值哨的目的。他想：要是我 輸了，我一生一世都沒辦法了?！安恍校眍^不怕鬼！”他 跟自己說。 他跺跺腳， 穩(wěn)穩(wěn)神， 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團(tuán)暗影， 他覺得他和那只鬼魅互相那么盯著，他們那么較著勁，誰先軟下來誰就敗了?！拔也慌履悖　眮眍^大喊了一聲，那么一 來，那鬼影真就不動了。它原來很猖狂，張牙舞爪，現(xiàn)在不 了，現(xiàn)在好像愣在那兒怯在那兒了。 來頭想： 人還是要硬氣， 鬼就怕你了，就跟戰(zhàn)場上一回事哩，你一硬氣，敵人就怕你 了。就是這么一回事，來頭想。 來頭憋足勁朝那地方望，來頭的目光像把刀子，狠狠地往黑 暗里戳， 一下子頂住了那鬼的心窩。 來頭覺得事情就是那樣， 后來他把梭鏢平舉了朝那方向戳戳，真就覺得好像頂住一團(tuán) 韌軟的東西?！皝磉蟻磉希愀覄右粍?，我捅你個透心涼”他嘀咕著。來頭一動不動，他就那么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，他像是要把 自己站成一塊石頭天漸漸就要亮了。來頭以為時間會很長，但不知不覺間天邊 隱約就有魚肚白色泛起。來頭朝那團(tuán)怪影說：“我沒軟哩， 我不怕你！你看我沒怕你，你個鬼東西。”他把梭鏢收了回來，梭鏢的尖刃很鋒利，在朝霞將至的早上 閃著寒光。來頭收回了梭鏢，然后又憋足了勁，狠命朝那團(tuán) 怪影戳去。來頭什么也沒戳著，他戳空了。一個趔趄，險些摔個跟頭。他走過去，愣看了那地方好一會兒， 看看，自己也笑了。 “呵 呵”他的笑在寂靜的早上脆亮異常。他說：“哈哈，原來沒有鬼， 鬼是一棵矮杉樹。第 4 頁